□孔金泉

自从母亲走后，老家的小院就疏于打理，杂草在砖缝间肆意生长。一阵风，一场雨，虫蛀的梨子就落了一地。

我几次三番劝父亲搬来城里同住，连床褥都铺得整整齐齐。父亲却总是摇头，说鸽子笼似的楼房让他胸闷。

老家西厢房原是堆放杂物的，年久失修，门板裂开一道缝隙。不知何时，一只黄纹野猫悄悄在此安了家。父亲发现后竟有几分欣喜，说猫来了，那些猖獗的鼠辈就该收敛了。

我们养过猫，毛色如雪，极是亲人。但猫是奸臣，贪宠恋溺，过了一阵子就被拐走了。从此，我们不再养猫，也对猫颇有微词。

这只野猫却大不相同。它来去如电，只在院墙上留下一道黄色的残影。我猜它深知自己是寄人篱下，眼神里总带着警惕与疏离。有时我会想象它是宫斗失败的嫔妃，被迫流落民间——毕竟真正幸福的猫，都该在主人膝上打盹才是。

有一天，父亲经过杂物间听到“嘤嘤呜呜”的声音。确信母猫不在，父亲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，只见房间深处的猫窝里有四个小绒球，煞是可爱。父亲小心翼翼地掩上门，回头眉飞色舞地讲给我听。我要看，父亲又阻挠我。说，猫妈妈觉得不安全了，就会衔猫远遁。

从此父亲变了个人似的。他每天特意多煮一个鸡蛋，细心剥出蛋黄，盛在小瓷碟里放在厢房门口。有时食物原封不动，有时又被舔得锃亮。我猜测，它在没有打到食的时候，才会降尊纡贵地吃这嗟来之食。毕竟，猫跟狗相比算得上是精神高贵的动物。

小猫们长得飞快。它们开始摇摇晃晃地探索这个新奇的世界，在阳光下舒展着柔软的身体。有趣的是，它们的毛色各异，有纯黑的，有灰白相间的，唯独没有继承母亲的虎斑纹。生命的神秘就这样在小院里悄然上演。

这个世界充满了凶险，但这个小院暂时是安全的（至少父亲和小猫们这样认为）。然而母猫似乎不这么认为，只要回来就会焦躁地呼唤着它们，于是它们满心不情愿地钻进杂物间里。所有的成长似乎都是这样，母亲的喋喋不休渐渐不起作用，它们探索的范围越来越大，最终涵盖了整个院子，甚至开始在树上上蹿下跳。

父亲重新拾掇起荒废的院子。他修剪了杂草，修葺了破损的围墙，甚至用旧木板搭了个简易猫爬架，为它们打造乐园。母猫却始终保持着距离，金色的瞳孔里满是戒备。每当父亲靠近，它就弓起背，随时准备逃离。

小猫们却很快与父亲熟络起来。它们会在父亲脚边打滚，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裤腿。父亲吃饭时总要多盛一碗，看着它们大快朵颐的样子，就会露出含饴弄孙般的笑容。

我忍不住提醒父亲，它们迟早会离开的。父亲也懂这个道理，这个小院不过是它们生命中的一个驿站，只是我们都希望这一天晚点到来，万一它们真的把这儿当成家了呢！

傍晚，我常看见父亲坐在院里的老藤椅上，膝上蜷着一两只小猫。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长到几乎要触及墙角那丛母亲生前最爱的月季。野猫妈妈则蹲在墙头，警惕地注视着这一切，身后是渐渐沉落的夕阳。